王立军秘书爆内幕:差点被整死
王立军在重庆两年时间,换了51任秘书,最长的四个月,最短的一天。王立军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任秘书,叫忻建威。
未见忻建威之前,早已通过多次电话,他普通话说得很好,但仍带着浓浓的川音。初见时,我一怔,目测身高忻建威更像是一个北方汉子。他身材魁梧、英姿挺拔、动作敏捷、行走如风。
“你当过兵?”我问。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?”
忻建威身上透露出来的军人气质,比行伍出身的还标准。难怪他是王立军身边任期最长的秘书。像这样的秘书,不说百里挑一,也是十里难寻。
忻建威出生在四川林业系统一个普通的干部家庭,父母双双参加了普威林业的开创建设。忻家是一个接受传统教育,重道德、重责任的家庭,父母把人生理想都熔铸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中,两个儿子,一个叫建威、一个叫建林,名字都是依普威林业建设而取,体现了这个家庭积极进取而又本分踏实的价值观。
忻建威从小生长在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,自幼受到了淳朴民风的熏陶。他待人简单热情,在他身上看不到大城市人身上那种讨巧迎合。
生活在边远地区的忻建威,早年受当地高等教育匮乏的制约,高中毕业后,读了技校就参加了工作。上个世纪80年代,国家照顾长期在少数民族艰苦地区工作的干部,内调了一批回城,忻建威一家返渝。
回到大都市后,忻建威举目一望,满城皆文化,妻子出身在一个有浓郁文化背景的家庭,岳父岳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,忻建威继承了父母踏实进取的传统,既不退却,也不服输。他伏案苦读,考取了西南政法学院法律专业,获得了本科文凭。
我与忻建威是异地同行,交谈多在警界话题上。忻建威从解放碑派出所干起,后调入重庆市机关任局办秘书科长,不久晋升副处。我知道这是一个核心部门的关键位置,与局内个个领导都要打交道。我所佩服的是忻并不是机关引进的硕博人才,也不是公安二代,他走到这个位置,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努力。
忻建威在基层派出所工作时,破案80余起,深受百姓欢迎,他在屡立战功的同时,还被评为爱民模范。他曾是重庆公安塑造的标兵,受到了公安部的表彰。在近二十年的从警生涯中,他数十次立功受奖,两次被评为省级先进个人,受到了重庆市委、市政府联合表彰。
他在市局机要工作已近十三年,受到了历任领导的信任,在王立军来渝之前,他从未受到过任何处分。寻踪忻建威从警的一步步脚印后,会看到一个踏实肯干、进取自律的优秀警员。
王立军入主重庆公安后,组织上把忻建威调到了王立军身边。忻告诉我,他当时特别高兴。他说:“咱们干警察的,谁不知道王立军?他可是全国公安系统的一个大英雄,我从心里佩服他。你说,许老师,你是不是以前也很佩服他?”我笑了。
王立军刚来时,两眼一抹黑,哪都不认识,当时王的妻子女儿还没到,王立军吃住基本都在市局。那段时间,忻也很少回家,每天晚上在市局办公楼陪着王立军。
当时王立军不管是工作上的事,还是生活上的事,一律托付忻建威去办。忻建威除了工作外,一日三餐、端茶倒水、提鞋系带,什么都做。
我说:“这是服务员做的事,你一个处级干部,做这些没有怨气?”
忻说:“没有,我当时真的愿意干这些,我是从心里仰慕这位大英雄。”
我叹了口气:“王立军疑心太重,识敌不识友,他真是有眼不识好歹。这么好的秘书上哪儿去找?”
王立军的办公室很大,有两百多平方米,设置有办公、会客区,还有厕所、咖啡厅、厨房,内带卧室。
我问忻:“晚上,王立军睡卧室,你睡哪儿啊?”
“睡对面的其他办公室里。”
“其他屋里也有卧室?”
“没有,我找几本书放地上,有地毯。”
“地毯?每天别人用脚踩,你睡地上,多脏啊。”
“呵呵,开始没想那么多,后来身上长了一堆红疙瘩,才知道,是有点脏。”
那段时间,忻建威很少回家,只要王立军在办公室住,他都睡在对面房间的地毯上,直到今天,提起这些,他仍然显得很平淡:“睡地上没什么,那是应该的。”
忻建威是王立军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任秘书,也是王曾经非常信任的一位。王立军平时要喝多种茶,红茶、绿茶,还有泡着各种中草药的大补茶,忻建威照顾王时,王从来不多疑,接过就喝。别人送来食品饮料,王立军不敢吃,忻建威总是品尝在先。
我问:“你是不怕死呢,还是愿意为他去死?”
忻哈哈大笑:“根本不会有人害他,全是他自己乱想的,所以我才不怕。”
王立军一度很依赖忻建威,就连家里的事也都交给他去办。一次,家里来人,忻建威把人从机场接回来,却不知道送到哪儿去,王立军说自己忙,让忻安排。忻建威安排王立军的亲属住下,陪着吃饭,逛街观光,直到几天后把人送走,所有费用都是掏自忻的腰包。
我问:“为什么不开发票找局里报销?”
忻说:“因为是私事,我怕给王局找事,造成不好影响。”
有人告诉我,王立军在人前很夸赞忻建威,多次公开说过:忻建威是最值得信任的人,并盛赞忻建威“做将军就是彭德怀,当士兵就是黄继光。”
我问忻:“没人的时候,他就没有对你说过一句交心的话吗?”
忻说:“有啊,他跟我说‘忻建威,你我之间是直通车,我们之间没有秘密,心通心。’这话他不只说了一遍。”
忻建威说这番话时,炯炯有神的大眼睛,黯然下来。我亦低回不已,在这个世界上最琢磨不透的就是人心,难怪忻建威之后,再也没有人做秘书的时间比他更长,想到这里,我忽然倍感神伤。
接触过王立军的人说,王经常口爆脏话,我问忻,这是不是真的?他点头说:“是。”
“那你不生气吗?”
“第一次听见时,吓一跳,也很生气,后来认为那是他的毛病,人哪有没毛病的呢?”
认识忻建威后,他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。我相信自己的判断,忻建威是一个很正直诚实的人。为此,我的问话也就更加直截了当。
“能不能告诉我,你跟在他身边,他弄虚作假做的那些事,都告诉过你吗?”
忻摇摇头:“没有,他没有告诉过我,我只是经常看见他摆拍,别的事真的不知道。”
“秀山袭击地下兵工厂,那么大的事,你也不知道是假的吗?”
“不知道。那天,我一直跟王立军在一起,还有很多记者,我当时真不知道那些枪是王立军事先派人放在那里,忽悠记者的。对了,我那天还跟他一起拍了照。”
忻建威给我看了他的很多照片,除了王立军外,我记得还有他跟文强、武和平等很多警界领导的合影。
秀山袭击兵工厂,忻建威只看到了一堆被缴获的枪支,没有看到用于造枪的车间、机床、模型、工具,以及原材料。对此,忻建威还奇怪:“几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也能造枪?”
常言道:“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”我想忻建威不经意表露出来的疑惑,也许会让王立军感到心惊肉跳。我相信忻建威并不知道王立军的底牌,但是,王立军对身边这位时间过长的秘书,陡增戒心。
我问忻:“李庄说你被王立军在酒店大骂一顿,然后被拿下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他说:“就是你住的这家酒店,他包房两天,结果,超时,没有办理续住手续,房卡刷不进去了。”
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,补办一下不就得了。”
“其实,那次手续也不是我办的,我跟他当天夜里回来,他进不去房间,张嘴就开骂,根本不让你解释。”
“骂什么?”
“很难听。”
听说过王立军爱爆粗口,我追问只是想再证实一下。忻建威跟我是第一次见面,他有些犹豫。我说:“没关系,我只想听听他的口头骂是什么内容,我也想知道这位神秘人物真实的另一面。”
忻告诉我,王当时骂的有“脑残”“你他妈的”“操你妈”等。
王立军发飙后,一脚踢开了忻建威,忻是血气方刚的一条汉子,也没有去求王。忻每天照常到局里上班,赶上什么工作,就跟大家一起做。令忻建威没有想到的是大祸已经悄悄地临头,接下来发生的一切,锥心刺骨,让他永生难忘。
2010年4月17日,4名自称是重庆市公安局专案组的便衣男子,未出示任何证件,即宣布对忻建威实施“双指”,当即给他戴上黑头套。随后,他被押往重庆市大竹林的打黑基地“碧湖山庄”。
我这次来重庆询问过很多人,重庆这种秘密的“黑监狱”到底有多少?几方的人都说不知道,比较大的有铁山坪、碧湖山庄,小的基地真的不知道有多少,一座别墅、一套单元,甚至一间平房都可能成为关押人的场所。薄王主政期间,一个大活人早晨出去上班,晚上没回来,问谁,谁都说不清人在哪儿,这种失踪的残酷“游戏”,每天都在上演。
我也承认重庆这段时间社会治安从表面上看是好一些,打黑声势浩大,敲山震虎吓野猫,一些小偷小混混,吓得都老实了不少。但是,这种治安下,隐藏着更大的危险,公民说一句话,发一个帖子,在没有办理任何手续下,就被抓走,有时候几天、十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,家里得不到一点消息,亲人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。设想一下,假如你遇到这样的事,你会觉得安全吗?
重庆很多人,包括我老家的亲属都对我讲,重庆那两年治安好了许多。每当听到这样的话,我都会设身处地体味一番:如果我身边的一个大活人忽地一下子就不见了,我会怎么样?体味过后,就会觉得后背发凉。
重庆治安风险是均摊在每一个无辜人头上的,一个连人都能随时“被失踪”的地方,能说这里的社会治安好吗?一个没有法治的地方,只能有表面的秩序,不可能有真正的安全。
忻建威被抓进打黑基地后,重庆还是那个重庆,治安还是那个治安。可是忻建威再也不是以前的忻建威了。他丧失了一切权利,像一只蚂蚁,即使被人用手搓死,也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这位从警近二十年、数十次立功的优秀警员,前一天还是副处级干部、一级警督,第二天,就被人铐在了铁椅子上,而这一切却没有任何理由,也没有任何手续。忻建威被铐在铁椅子上,一铐就是9天9夜,雨点般的拳打脚踢,打得他晕头转向。
我问:“你还记得是谁打你吗?”
“熊峰。”
“就是那个被人称为‘万州熊’的人?”
“就是他。”
“哦,我知道的很多案子,当事人都说他搞刑讯逼供,特别凶狠。如果时间够的话,我很想见见他,听听他怎么说。”
忻建威听说我要见熊峰,立即掏出手机说:“给你他的电话号码,你给他打电话。”
9天9夜,忻建威被铐在铁椅子上,已经记不得挨了多少次打。他告诉我,打得他每天脑袋都是蒙的,浑身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儿疼,上面吐血,底下屙血。两条腿肿得像大象腿一样粗,鞋都穿不进去。整天被铐在铁椅子上,屁股都坐烂了。
建威在叙述这段经历时,我的心情极为沉重,眼前出现了他当时的惨状,并联想到那时候,他的妻子女儿不知道要为他流多少眼泪,一人之不幸,一家之灾难。
我问忻建威,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你?忻说:就是让我交代检举历届领导的问题。我不禁愤然,罪恶啊,仅仅是为了整别人的黑材料,竟把无罪之人抓来严刑拷打,21世纪的中国,你能用什么样的笔,记载今天这一章,用狼毫吗?
忻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子汉,又是警界内部成员,就是这样的人,也被专案组折磨得死去活来,其间,一度昏死过去,被送进了医院抢救。
我不认识熊峰,也知道他绝对不会见我,但是,我还是希望有人能给他带个话,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问问自己,该忏悔时,忏悔吧。人生苦短,不要到最后,连忏悔的机会都错过了。
在被关押339天之后,专案组未能找到忻建威的犯罪事实,只得将其释放。组织是很难认错的,为了给专案组面子,既然“双指”了,就得有个说法,于是市局给忻建威一份《重庆市公安局关于给予忻建威行政撤职处分的决定》,对忻建威做出了连降3级的处分。对此,忻建威不服,一直申诉。
恢复自由后的忻建威,回到局里,四处打听:“到底是谁在害我?”所有的人给出了一致答案:王立军。忻建威不相信:“我对他那么好,他怎么可能害我?不可能,我不相信。”同事拍着他的肩旁说:“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打傻了?你想想,你是他的秘书,除了他,谁敢动你?”
2012年6月27日忻建威被平反,与他同时被平反的还有十多个人。市局郑重召开了“纠错”会议,多名厅级以上的干部出席,忻建威特意被组织安排在会上发言,他说:“在被黑打的日子里,我从被非法拘禁到莫名受处分,一年多虽然无数次申诉未果,但我从未失去信心。”
写完忻建威的故事后,十分压抑,我拿起手机给朋友发出一条短信:忻建威真够倒霉的。
重庆朋友回复:还有比他倒霉的,脑袋都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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